寒窗不知霜

人类进化什么时候带我一个

【百年孤独|奥赫】 人间失格


“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他便清晰地预知到了一场无可避免的毁灭。”

 

那时的马孔多还只是一个二十多户人家的村落,湍急的河流顺着时间逝去的方向奔走,河床里的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都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要用手指指点点。直到那一家衣衫褴褛的吉卜赛人带来了新的发明。

 

科学、发明、狂热伴随着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前半生,玄妙的水银和赛浦路斯的硫酸盐在那间小作坊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乌尔苏拉宝贵的遗产化为碳化的油渣,粘死在了锅底里。可是他还想要更多,直到他看到了——在蕨类和棕榈科植物肆意生长之中,在晨光的映射下,那艘破败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宣告着马孔多的孤独和遗忘。

 

“忘了你那疯狂的新鲜玩意,还是管管你的孩子。”

 

奥雷里亚诺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在此之前看到的最多的还是父亲的背影——在小作坊里、在吉卜赛人的发明中、在任何一切疯狂的事物前,只不过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也会有重蹈覆辙的一天。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他的父亲对着他说。奥雷里亚诺被那奇迹的光线吸引着,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他将会想起这个午后。

奥雷里亚诺跑过半个镇子,在秋海棠遍布的灌丛中找到了赫里内勒多。

 

“你见过冰吗?”

 

赫里内勒多看着他明亮的双眼透露着恐惧,略带疑惑地摇了摇头。奥雷里亚诺仔细地为他描述了出来,然后把手伸在赫里内勒多的面前,仿佛那里真的有被灼烧后的痕迹。对方只是笑了一笑,摘下了一朵秋海棠放在了他的手掌上,三角形的浅齿齿尖带着短芒,带着显眼的红晕,童年的这个瞬间将会在以后奥雷里亚诺上校不断褪色的回忆中留存着少有的一抹色彩。

 

荒唐的战争在红蓝选票的斗争中拉开了帷幕,赫里内勒多上校一边擦拭着枪托,一边看着奥雷里亚诺用绷带缠着左臂上的伤口,然而在不久前,他才完美地躲过了这个月内精准的第三次伏击。在战争中度过的许多虚无时光,让赫里内勒多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相比起死亡更会令人畏惧的东西。

 

线路上传来了久久的沉默,奥雷里亚诺上校冰冷的电码更像是死神挥起的刀具,硬生生地斩断了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联络。赫里内勒多悲伤地望向荒凉的街道、巴旦杏树上凝结的水珠,平时第一次,他有了窒息的感觉,仿佛一条小金鱼将要被浑浊的河水给夺去生命。

 

“奥雷里亚诺,你在谋杀自己。”

 

奥雷里亚诺上校裹着斗篷,和三个情人围坐在吊床上,赫利内勒多站在他那个可笑的三米白圈之外,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老兄,你怎么还把我当人看,这可不好。”奥雷利亚诺嘲笑着他。

 

他自己还尚未察觉,那个从一出生便开始的预言,正在慢慢地实现。此时的奥雷里亚诺正躺在荣誉的猪圈里,在五点钟和八点钟的弥撒里来回徘徊。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腐烂,但是他甘于将自己囚禁在孤独的牢笼中,溺死在无尽的黑夜里。赫里内勒多上校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阳光从窗外泄进了屋子里,金边勾勒着他的身形,奥雷利亚诺感受到了一丝阳光在灼烧着他的双眼,赫利内勒多上校右手的白色绷带上沉淀着暗红的血迹,那个灰暗的色彩调却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朵秋海棠——这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午后,仿佛是轮回的宿命在宣告着他的可悲之处。

 

久违的回忆刺激着他,奥雷里亚诺上校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作为“人”最基本的感情。


只不过,他早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你走吧。”

 

多年以后的重逢,赫里内勒多上校仍会盯着他的眼睛看,但是那充满了悲伤、失望、还有同情。奥雷里亚诺本以为他这个精彩绝伦的想法会再次触动赫里内勒多,但是他预言失效了,他一生都在寻找、在斗争的东西,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预言的那场毁灭终于到来了,很平静地,为他的一生画上了失败又孤独的句号。人们都很想知道,在上校传奇的一生里,他躲过了上百次的暗杀、躲过了星期三下午朝自己开的那准确的一枪、躲过了一个人泯灭人性的沉默,然而最后死亡还是找上了他。

 

上校最后一次出门,是被远处铜管奏乐、大鼓轰鸣、孩童欢呼的喧闹声给吸引——他孤独了许久,这种最平常不过的声音深深地将他吸引,仿佛他不是活了许久的老人,而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年轻时代开始,他有意识地落入怀旧的陷阱,仿佛回到了吉卜赛人到来时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还有赫里内勒多那一朵退了色的秋海棠。这些沉重的回忆被他刻意封锁起来多年,想起来的一瞬间有种血肉分离的痛苦感,在死亡的边缘处,他又一次看见了自己那可悲的孤独的脸。

 

布恩迪亚家族的人有些惊诧政府对于死去的敌手如此大肆追缅,不过乌尔苏拉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儿子从来都不需要这些,与其轰轰烈烈地以一种奇怪又毫无意义地方式被世人记忆,倒不如就让他安安静静地,沉溺在他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孤独的棺材里。

 

除了乌尔苏拉外,世界上只有另一个人还会这么想,那就是赫里内勒多。

 

赫里内勒多没有出席奥雷里亚诺上校的葬礼,但是那时从天而降的秃鹫和满院子毫无生气的黄蝴蝶,让他感知到了一个早应到来的预言。他坐在轮椅上,直到大街不再有杂乱的脚步声时,缓缓地出了屋子。

他看到了从前的一位部下走过来和他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望着奥雷里亚诺上校下葬的地方,问道:

 

“上校可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他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赫里内勒多注视着前方,淡淡地说道:

 

“他不是神。”

 

“那赫里内勒多上校,您觉得奥雷里亚诺上校是什么样的人呢?”

 

赫里内勒多淡淡地笑了笑,马孔多的雨刚停没多久,久经摧残的秋海棠低着头,像是对自然的宿命无声的臣服;巴旦杏树上凝结的水滴,折射着一点太阳的光线,轻轻地落在赫里内勒多的掌心中。他有一瞬感受到了一种被灼烧的疼痛感,就好像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对他描述的那样。

 

“你见过冰吗?”

 

旧日的部下为这没由来的问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赫里内勒多上校注视着前方,平静地说道:

 


“奥雷利亚诺上校,在我眼里,就只是奥雷利亚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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